我任红军侦探队长的回忆
田善珍
一九三二年冬,我在镇巴县城做面食生意,听说张国焘、徐向前领导的红四方面军,从“鄂儿款”到了通、南、巴和镇巴简池一带,红军是为穷人撑腰的,有钱有势的恶人要推倒,对那些吃人不吐骨的家伙,要刀砍枪打,号召穷人起来革命。当时我不知道“革命”是什么意思。一九三三年阴历正月,我从镇巴返回塔巴河,把听到的这些情况,告诉了我当家人李应明,几个晚上都和熟人好友闲谈我在城里听到的消息。黄炳秀、刘秀英两个青年妇女听了惊奇得很,过去一贯念经吃斋的任先生听了觉得奇怪。我提出到简池去打听打听,如真的是那样好,我们就参加。古历二月半间,黄炳秀、刘秀英、任先生和我一路到了简池,他们白天上街赶场听消息晚上就住在水葬坪。我悄悄跑到我妹夫尹正交家里去打听。一天早上,尹正交回到家里,见到我就说:“姐姐!你怎么现在才回来?世道已经变了,是我们穷人的天下了,到处都建立了苏维埃,我已参加了简池游击队,队长是李应先。领导我们的红军连长姓杨,指导员姓李,班长姓金,他们都是从‘鄂儿款’过来的。你好好想一想。今天下午我把你领到杨连长那里去报名参加游击队。”我说:“那好!我还有两三个熟人,能不能一同介绍参加?”到了下午,我妹夫尹正交向红军介绍了我们几人的情况,参加了游击队。我的当家人很支持我,他说他笨嘴笨舌,就在家,让我参加好好干就是了。我参加游击队以后,开头受军事训练,站岗放哨。到了古历三月初三,我参加了简池白家梁的“三月三战斗”。这次战斗,敌方由杨子步、冯良漠、袁玉章等率领,分别从大池、三溪口、钢溪河三个地方向我红军第六连发起攻击。我当时在群众中组织担架队和生活供应,配合红军作战。敌人的第三路是“神团”,他们赤身露体,手持大刀,口里念着“打不进!杀不进”的咒语,直逼白家梁木城。走在最前面的四名匪徒,刚刚爬上木城,就被我埋伏的红军战士打中了。李连长命令战士把四个神匪的头割下来,用杆子高悬在木城前面。那些神匪一看,假装镇静,仍不后退,继续扑向木城。这时,我军的冲锋枪响了,敌人倒下一大片。战斗中指导员钟志钢右眼负伤,同志们劝他下去休息治伤,但他用左手捂着眼睛,右手提着手枪率领战士继续冲锋在前。战斗的后期,我军由防守转为进攻,敌人在我埋伏圈内,死的死,逃的逃。
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四日晚,游击队在后槽开党员会,吸收我和刘秀英列席参加。有人提出打王三春的事情,连长说:“谁敢去镇巴侦察王三春的情况?”我主动请求任务说:“我敢去。”连长问我:“假若出了事怎么办?”我说:“死了也就是我一个人。”接着我又说:“黄炳秀、任先生、刘秀英也可以一起去侦探!”连长说:“还要增加符菊儿、董炳娃、田世明和部队的老景一起去侦察。”连长叫我担任侦探队长,我说我没经验,叫景同志担任。连长又说:“你是本地人,熟悉情况,队长由你担任,景同志协助你工作,担任副队长。”经过连长和指导员商量,就这样定下来了。随后我们分别走小路去镇巴城。第二天,我从天池山出发,过二道岩,经桑坪到苏家坡,再过力坝,翻降头山到长岭,沿九阵上清岗坪。在七里沟用一根白布帕子换了一捆柴,走到柳树河坝卖了三吊钱。王三春的人盘问我,我说:“我是到城里完银子的。”他们叫我到田管处去扯票。到了县城扯了票,我就歇在一个油客屋里。旁边住的是一个编灵房子的人,混名叫唐花狗儿。第二天,唐花狗儿要我搬到他家去住,他爱人姓郝。一开始我就给他担水、扫地。他旁边有个女的,人们叫他五嫂。每天我就跟五嫂一路担豆腐卖,扮成做生意的,开始了观察敌情的工作。有一天,周家街一个寡妇因打呵欠错了下嘴骨,吊起一个多月,于疼的厉害,我看到以后,就去把她的头搬仰,向下嘴骨的脱位部位打了两拳头,随着呛的一声合拢了,再也不疼了。看热闹的人很多,从此我就有了一点儿名气。这个寡妇为了感激我,就叫我和她住在一起,住到八月下旬。在六月二十几日,经朱老太婆的介绍,我给王三春第三团的杜团长领小娃,纳袜底子,以便侦察敌情。一天,同路来的女侦察员刘秀英在王三春司令部的马房解小手,被匪徒发现了,说把马房给弄脏了,要把她杀了。我急忙给杜团长的老婆曾太太讲:“她是我的妹妹,因生活没法,到李家坪拣洋芋,来城里讨饭混嘴巴,妇道人家没见识,跑到马房解手,请给说个好话,求长官刀下留情。”我这一说,得到了曾太太的同情,结果没杀,刘秀英立即回到了李家坪。七月下旬,我和其他侦察员在南关作了第一次“会哨”。八月上旬又在柳树河坝前面的铁索桥会了第二次哨。八月十二日上午,我、任先生、景同志、田世明,在去青水的黄河沟一个红籽树扒里,给简池红军游击独立营写了一封有关侦察情况的信。内容是:南关住的王三春团,团长姓苟,是个跛子,东门住的二团,团长姓王,西门住的三团,团长姓杜。城内均只有一部分兵力,还有一些营连住在李家坪、晒旗坝、过街楼、降头山、渔渡坝、观音堂和四川万源县的大竹河、白沙河以及城口等地。镇巴县城的马王庙设的造币厂,工人多,东门城角设的兵工厂,是造枪、造手榴弹的。还有王三春司令部、田管处、邮政代办所的地址和情况,都写在信上,由田世明送回简池。定在八月十五号由简池的红军部队进攻镇巴县城。红军接到信以后,把攻镇巴的时间改了,也就是还在吃嫩包谷的季节。从三元方向来了三百多名红军,打开了镇巴县城,捣毁了王三春部的兵工厂和造币厂,捉住了十八个土豪劣绅,其中有一个在外地任过伪县长,姓罗,卸职后在镇巴伪县政府任一般职员,先在城郊的王家院子关了几天,经过审讯后,解送到长岭镇压了。
过了不久,我又根据简池红军部队的来信到白岩寨、观音堂等地侦探过王三春的兵力情况。侦探任务完成后,我又回到了简池游击队。
一九三五年古历正月初一下午,红军要走的消息忽然传到我的耳边。刚刚天黑,李指导员在观音阁碰见我,叫我收哨。当晚我到大树子的各个要道收毕哨以后,准备回家收拾一下,跟红军一路走。回去以后,突然看到我的当家人李应明的脚被门板踏伤,脱了一层皮,血淋淋的。我硬着头皮走了半里路,边走边想,我走了他咋办,于是又转回来,听到四山的人乱七八糟的喊叫。有的喊:“同志哥!李指导员:你们不能走!”有的狂叫:“这下红军走了,我们就好了。”接着我又到简池坝街上,在郭林家的魏嫂床上睡觉。一会儿,我的对头李应洲、代成恩(原是区苏招待员,叛变)也上了街。由于魏嫂的出卖,代成恩、李应洲闯进了魏嫂的家。李应洲说:“红军来后,你把我报了,关了我一个月禁闭,罚了我八十块钱,今天该是算账的时候了。”说毕就把我一绳子捆起,拉到田庄上的院坝。我将红军发给我的一套军衣脱下交给陈步林之妻李大姐保存。他们又把我拉到李应洲家。由李应洲、代成恩两个人的婆娘看管审问我。没问到几句,我的小弟弟田世明也被捆绑拉进来了。我的当家人李应明拄着一根棒棒,也一步一破的来到李应洲家。他见我被绑的那个狼狈样子,心里很难受。晚上九点左右,代成恩、李应洲又把我带到陈步林家。他们对反动大本团的冯廷奎说:“干脆把田善珍杀了!”冯说:“田善珍是红军侦探队长,我不能一人做主,还是把她送到团上去!”两点左右,他们押着我从白溪经风哑子上了瓦石坪天才亮。路过凉台上,到一户人家歇气,我对这家主人说:“给我煮一点包谷面糊糊吃,我肚子饿的慌。”煮好后,一想我又吃不下去了,押送我的那三个人一人吃了两大碗。吃毕饭又把我押回白溪,交给杨先恩。杨先恩把我交给大本团的白连长,开始对我严刑拷打。问我:“哪些人参加了红军?哪些人还没有走?”我说:“你们知道!我参加了红军,我没有走。”接着就“打猴儿搬桩”,又在我指甲缝里钉竹签子,泼凉水,叫我从实招来!我仍然说:“我参加红军是真的,其他我不知道。”杨先恩骂我:“贼嘴梆硬。”这天已是正月初三了,忽然外面有人喊叫:“红军又转来了!”杨先恩看事不妙,又急忙把我往蓝家寨送。他们了解到红军退了,又从蓝家寨送我到高家梁附近陈武洲家里,和苏维埃干部晏能发关在一个屋里。住在这里,他们又反复拷问,我什么也不说。大本团头子杨子步一伙叉来了,随行人员李明伦说:“干脆把由善珍杀死算了。”伪西区区长杨家眉对我说:“你把季应洲给人埋银元的事给红军报了(实际无此事),现在红军走了,你男人脚又破,只要你赔偿,就不杀你了。”杨子步说:“这样可以。”最后把我的四五亩地折成八十块钱,给李应洲赔偿,找了保人,立了字据,才解开了我身上的绳子。苏维埃给我分的田地、房屋,全被李应洲倒算回去了。我回到水葬坪没有立脚的地方了。我父母双亡以后,两个弟弟很小,无依无靠,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把他们养大的。红军来后,大弟弟田世扬参加了简池游击队,后到西乡阳寺庙给红军运粮、运盐,转回来走到席家河,被杨子步大本团的人杀了。二弟弟田世明,开头参加童子团,以后和我一路到镇巴城去侦探大土匪王三春的情况,来往送信担了很大的风险。红军走后,在一九三五年四月初五被李应柏捉住,杀死在水葬坪的王家河。
一九三五年五月,我当家人的脚好了,为了一家人的生活,他就给杨先忠背锄头下坝,到了汉中。有一天,简池街上的曹均平对我说:“人家到处在打听,听说还是要杀你,你要赶快想办法逃走!”就在这月,我去一个亲戚家里借了三斗包谷,背到瓦石坪街上卖了,也往汉中坝里走,去找我的当家人李应明。走到林口子,一个担水的人问我:“你往哪里走?”我说:“往坝里走。”那人又说:“你要走快点,这一带有团防上的人。”走了四天,到了汉中十八里铺,找到了当家人李应明,他在梁家伞铺做零活。从此,我们就在十八里铺安了家。一九三九年下半年,李应明因病去世。一九四一年,我又和刘德培结了婚,直到一九四九年获得第二次解放。
中共陕西省委党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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