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7年1月的一个深夜,几个浑身血迹的西路军被俘战士趁看押敌人不备,从青海西宁郊外四十里铺的一个大院的羊圈围墙上翻墙而出,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夜色之中。正是寒冬腊月,位于高原上的青海夜间温度很低,天上飘着大雪,几个人在漆黑的夜色中很快跑散了,20岁的骑兵团长吕仁礼的头部受过重伤,视线也很不清晰,与同伴失散后,他担心被追兵发现,一个劲往大山深处跑去,在逃难路上,他得到很多当地老百姓帮助,也差点就给一个当地的老喇嘛当了侄女婿。此后,经过整整1年多的乞讨、徒步,吕仁礼才重新回到延安。直到此时他才知道,不但是他这个小团长,连徐向前、王树声等大量西路军将帅都是一路要饭回来的,是内心坚定的信念和老百姓们的支持保护,才让被打散的西路军将领们得以重返革命根据地。
吕仁礼1958年,已经成为解放军炮兵第15师师长的吕仁礼在执行任务时路过故地,他特意前去寻找当年救过他命的汉族老阿奶和藏族老喇嘛,可惜的是,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们的下落。为了回报这份恩情,吕仁礼率部在当地打了很多水井,以帮助当地老百姓解决缺水问题,还开工厂帮助当地发展。在西路军惨烈的征途上,吕仁礼的故事只是众多传说中的一篇。1、高台城失守,白刃战后团长被俘吕仁礼是安徽六安市独山镇人,他出生于1916年,因家境贫困,一直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,14岁就和同村几个小伙伴一起参加了红军,先在红30军11师33团1营1连当了一名通信员,两年后当上了排长。由于作战勇敢又聪明好学,吕仁礼被33团团长程世才看中,到团部当了通讯班长,后来还当过红30军李先念的警卫班长,也因此学习了不少文化知识,一步步被提拔为红四方面军连指导员、营长。
年轻时的吕仁礼红军长征后,他被编入红5军,1936年10月,红军三大主力在甘肃会宁会师后,吕仁礼被提拔为红5军的骑兵团长,当时只有20岁。不久,陈昌浩、徐向前带领红四方面军的第5、9、30军约2.2万主力强渡黄河,突破马步青骑兵师的百里防线,进军河西走廊。然而,红军渡河一半时,国民党胡宗南部十几个师发起攻击,切断了河东主力红军和河西部队之间的联系,这让红军河西部队(后改称“西路军”)成了孤军,陷入反动军阀马家军的重围,由于敌众我寡,西路军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困境。在这么艰苦的情况下,吕仁礼所在的红5军仍然没有放弃战斗,1936年12月30日,红5军奉命攻占兰新公路的要塞——甘肃高台县。当天傍晚时分,红5军军长董振堂、政治部主任杨克明率2千多名部下发起冲锋,担任骑兵团长的吕仁礼带领两个连300多名铁骑健儿,手执大刀,呐喊着冲到高台县的城墙下,与特务团一起围歼了敌人城外的两个连。
血战高台城苦战一天多后,1937年元旦天刚亮,红5军一举攻克了高台城,将红旗插上了古城楼。1月12日,马家军纠集2万多骑兵和民团,用大炮轰击着高台古城,在既无援兵又缺弹药的情况下,红5军将士用机枪、步枪甚至石块、大刀打退了六七倍于己的敌人的进攻。1月20日一早,红5军与冲上城墙的马家军展开了决战,董振堂命令吕仁礼死守东城,吕仁礼的骑兵团是红5军的“王牌”,然而,由于多日激战、补给不足,骑兵团已经减员到只剩下几十名战士,在最后的关头,他们拔出大刀与敌展开生死决战,身为团长的吕仁礼以一敌三,还砍断了一个敌人的胳膊。
而正当鲜血四溅的时候,旁边一个敌人举起马刀偷袭,一刀砍在他右眉骨上,吕仁礼眼前一花,脑袋上又重重地挨了几刀,他顿时失去了知觉,倒在旁边的死尸堆里……等他醒来后,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大车上,已经成了马家军的俘虏。身边的几十名同志都浑身是伤、弹尽被俘,他这才得知,红5军军长董振堂、政治部主任杨克明等人全都牺牲了,还被敌人割首挂在高台城门楼上示众。吕仁礼听到噩耗后怒不可遏,然而,他知道自己仅凭一双空拳无法为董军长和战友们报仇,从这一刻起,他就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逃跑,要渡河回到延安。马匪攻陷高台后,疯狂地报复、残害红军,他们把吕仁礼等100多名被俘的红军战士押往青海,也并非想留他们一条活命,而是准备在那里处决示众并领赏,以慑服当地的“赤色分子”。大车在戈壁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,几天后,吕仁礼清醒了过来,虽然头骨上几道入骨的伤口让他一阵阵眼前发黑,但他已经能够思考问题。此时的祁连山下滴水成冰、酷寒异常,吕仁礼身穿破衣烂衫,光着头、赤着脚,不得不穿上一件从死人堆里拣来的破皮袄御寒,一路上,好些战友被严寒和皮鞭夺走了生命,途经甘肃洪水(今民乐县时),马家军押解人员为了“减轻负担”,竟就地杀害了20多名伤势较重的战俘,这种残无人道的行径更加激起了吕仁礼等人的愤恨,也让吕仁礼坚定了要逃离虎口的决心。2、逃难路上,差点当了上门女婿大车到了西宁郊外的四十里铺后,为了防止被俘红军战士反抗,敌人把一百多名战士分成两个大院安置,每个院子门前只有两名哨兵把守。敌人既不想让他们吃饱饭,又怕他们饿死导致少了份赏钱,因此每天就给红军战士们吃一顿饭,其实只是几碗连米粒都看不清楚的米汤,这导致他们不得不频繁上厕所,由于战士们起夜太频繁,一开始,哨兵还不停地起来开关门,到了后来,哨兵瞌睡大了,索性连院门都不关了。机警的吕仁礼感到机会来了,他出去上厕所时,发现厕所旁有个废弃的羊圈,只要翻出羊圈的土墙,就能逃离大院。他回来后,低声发动旁边的几个战友说:“趁现在,我们一起逃走吧,可不能被送到城里监狱等死啊!”有一个战友已经双腿受了重伤,他怕自己逃也逃不远,反而成了吕仁礼等人的累赘,就认命地回答说:“吕团长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,可我这双腿已经跑不动了,我这里有双鞋,你穿上,去找组织吧!”吕仁礼脚上的鞋早就丢失好几天了,他穿上战友送的鞋,含泪告别了战友,趁着夜色和几个同伴悄悄翻出了羊圈,然后拼命地向山里跑着。一直跑出十几里路后,天蒙蒙亮了,吕仁礼发现,周围除了大山还是大山,而且一座山峰比一座山峰高,更让他绝望的,这些荒山上到处袒露着石头、积满了皑皑白雪,几乎寸草不生,偶尔看到一些植物也是荆棘,根本找不到任何食物。
祁连山他本来就身负重伤,脑袋里还嗡嗡作响,浑身没有力气,感觉这样下去,就算没被马家军的追兵发现,自己也撑不了几天。喘息片刻后,为了躲避追兵,吕仁礼站在一个高处眺望着荒山四野,看到了一处已经封冻停转的磨坊,他猜测附近可能会有村庄,就走过去,到木轮盘下藏身,此时山野中寒风刺骨,他头上伤口迸裂,鲜血在头皮上结成了冰块,他已麻木到感觉不到任何疼痛。直到晚上,吕仁礼才敢重新上路,一路上,他在荒地里找到几个没被人挖走的冻洋芋,放在袋里当充饥之物,就这样,他昼伏夜行,三天后来到了互助县东沟乡卧龙村,吕仁礼在村外观察了片刻后,走进一个汉族老奶奶家里,要讨口饭吃。老阿奶看他浑身破衣、头上还有未愈的伤疤、身上血迹斑斑,又听他是外地口音,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来历,心疼地把他拉到家里热炕上坐下,从炕洞里刨出十几个烧熟的洋芋给他吃,后来活了96岁高龄的吕仁礼回忆,这是他平生最香最饱的一顿饭。吕仁礼看出了老阿奶的善良,就坦言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和来历,老阿奶让他在热炕上睡一觉,到了黄昏时才把他叫醒,送给他一顶破毡帽,好遮盖头部的伤口,又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,让他换下那件已经染满血污的破单衣,然后递给他一个装着几个油花(青稞面馍馍)的褡裢,指着外面对他说:“你往山上走,别往川里走,不然,碰上马家军就没命了。”当时,西路军战败后,凶恶的马家军派骑兵在甘肃、青海等地疯狂搜捕西路军失散人员,而当地老百姓却都大多心向红军。几天后,正当吕仁礼把褡裢里的青稞馍馍吃完之后,他看到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一个只有几间人家的小山村,村口有座喇嘛庙,就走进去要讨口吃的。
互助县古村落里的转经殿庙里的主持是个60多岁的藏族喇嘛,心地仁厚,他看吕仁礼一副落魄模样、但仍带着几分英雄气势,很是欣赏,特地把他带回家里住下,还用自制的草药为他清洗伤口、敷药换药,一天三顿都用酥油炒面、青稞面片招待。吕仁礼毕竟年轻,十几天后,他的身体就基本复原了,头上的伤口也全都愈合,被已经长长的头发盖住,不仔细看,根本发现不了。吕仁礼很感激老喇嘛的盛情招待,他想回报老人家治疗伤口的恩情,因此没有立刻离开这座四周荒无人烟的小山村,而是留下来帮老喇嘛干了一个多月活,帮他翻修院子,还帮老喇嘛的弟弟上山放羊。
民国时的喇嘛老喇嘛弟弟有一个女儿,与吕仁礼年龄相仿,每次外出放羊时,总会跟着他一起走上山坡,还给他唱山歌听,看着姑娘那温柔似水的眼神,吕仁礼渐渐明白了她的心意。老喇嘛为此特地找到他说,我知道你是外乡来的,无依无靠,不如就在这里安家吧,到我弟弟家当上门女婿,这满山的羊,以后都是你的。看着年轻温柔的藏族姑娘,吕仁礼内心并非没有好感,他也想过上安稳日子,可战友们的血海深仇还需要他去战斗,红5军的未竟壮志还需要他去延续,因此,吕仁礼打消了这个念头,坚持回去找红军队伍。他怕伤了姑娘的心,就谎称自己出来多年,惦记着老家的爹娘和亲人,需要回去照顾侍候。离开喇嘛庙那天,老喇嘛拿出一个装满干粮的包裹,说是给他的工钱和盘缠,就这样,伤势已经愈合的吕仁礼翻过山梁,接着向东走去,一心要回到延安。3、20年后,将军回故地报恩来到互助北山甘青交界处的一个悬崖边,吕仁礼被浩门河拦住了去路,他发现渡口只有一条破木船,而驻守的马家军士兵正在对渡口过往人群进行严密的盘查。吕仁礼知道自己的外地口音容易引起注意,正着急时,他看到远处走来一对四十多岁的土族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,吕仁礼想,天下穷人是一家,从一路打仗的经历看,西北老百姓都很欢迎红军,他就主动迎上前去,直截了当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经历。果然,这对淳朴的土族夫妇听说他是红军,立刻答应说:“我们是互助县中和乡纳家村(现威远镇纳家村)人,家里生活困难,过河到甘肃永登去赶场(给有钱人家打短工)的,你装作我们的哑巴儿子,别开口说话,跟着走,马家兵盘查问话,由我们出面对答。”就在登上渡船的时候,吕仁礼看见远处有一队身着破衣烂衫、足系铁链的人正在干活,听到旁边人们议论,他才知道,这些人竟是西路军被俘战士,而此时他只能强忍着泪水,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要打回来。就这样,吕仁礼平安渡过了浩门河,跟着那对夫妇一道前往永登青阳川赶场,赶完场后,土族老乡一家返回互助县,而吕仁礼则一路向东方赶路,他独自一人,靠帮人打麦场、干零工甚至要饭,直到1938年3月,他才从靖远附近渡过了黄河。过河后,吕仁礼被一群河南麦客拉去打麦场,休息时,他发现麦客队伍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,他定睛一看,那个同样衣衫褴褛、要饭花子模样的年青人竟是自己的老上级、他当营长时的团政委张力雄!
张力雄两个幸存的红五军老战友劫后重逢、分外激动,他们抱在一起痛哭失声,平静下来后,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商量了一下,听说三岔镇设有八路军办事处,就决定离开这队麦客,去寻找自己的队伍。当时,西路军在河西走廊遭受惨败后,延安组织了援西军,想把西路军的被俘、失散战士都营救回来。
党中央沟通各种渠道,一方面在报纸上公开揭露马家军残杀西路军被俘战士的暴行,一方面派人前往兰州、西宁等地区全力以赴去寻找西路军失散战士,还在黄河沿岸设了几处八路军办事处,接待跋山涉水、穿越戈壁归队的西路军将士们,至1938年8月,共营救了4700多名战士重返延安。这支九死一生的铁军队伍中,后来出现了徐向前、王树声等上百名开国将帅,在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中均立下赫赫功勋。
吕仁礼回到延安,吕仁礼担任了抗大大队长,解放初期成为炮兵15师首任师长。他不仅参加过百团大战,还参加了兰州战役、河西走廊解放战,在红5军战友们壮烈牺牲的地方,为烈士们报仇雪恨。
55授衔时,吕仁礼被授为大校,1961年晋升为少将,而在南征北战的过程中,他一直非常惦念当年的救命恩人,他知道,当年,如果不是汉族、藏族、土族群众冒着生命危险帮助他,他是无法顺利归队的,而由于青海地处高原,交通通讯不便,他一直无法联系上那些让他铭记在心的救命恩人。1958年,吕仁礼带领炮15师调入兰州军区,得以来到当年历险逃难的地方,然而,时隔多年,物是人非,虽经多方打听,他却无法找到那些曾给过他莫大帮助的汉族老阿奶、藏族老喇嘛和土族夫妇。虽然无法当面让救命恩人们致谢,吕仁礼却并没有放弃报恩的想法,他带人在当地打井、修路、开矿,以此来给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提供帮助,感谢他们对红军战士的信任和保护。
晚年吕仁礼2011年,享受副兵团级待遇的西路军老红军吕仁礼在西安兴庆干休所辞世,享年96岁,而与他在黄河岸边相逢的另一位西路军指挥员张力雄,如今已经109岁了,是目前仍健在的六位共和国“开国将军”之一。孟子曾说: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”正是由于经历过这场艰苦卓绝的西路军征途,吕仁礼等人才能锻炼出钢铁般的意志,浴火重生。
换个角度看历史,敬请关注蓝蓝二号《凤凰道历史》